斩猫

【史克/ステクラ】Double Double World

终于肝出来了。给大家介(an)绍(li)一下我最近的新欢cp。

放假泡在咖啡店里一个多星期才肝完的一篇。因为是第一次写所以有点苦手,但总的来说写的还是很开心的。好喜欢这一对啊^q^又温柔又有点黑暗感的年上攻大好!番头超级帅qwq老板也超可爱!表白这一对!

感觉这一对好像在国内不是很热门而且我似乎又逆了大众所以我好担心会没人看……但p站上真是粮食爆炸多我吃得超饱……。总之是各种意义上让我很满足的一对。被漫画番头背地里清除叛徒的情节带入坑,所以这次妄想了很多番头肃清的情节。希望没有OOC。

原创路人戏份很多。

看在我第一次就写了1w8的份儿上,求赏脸看看吧qu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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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劳斯。

  ——你啊,你呆在“这个世界”就好。

 

 

  约莫是晚上九点左右,原本已经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突然亮起了车灯。

  炫目的光线穿过了落满雪花玻璃窗。强光之下,星星点点的水痕陡然在严丝合缝的窗帘上投下了鬼魅一般斑驳的阴影。随着轮胎摩擦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阴影由小变大又逐渐远离,仿佛被一直无形的手攫住了一般,刚才还弯着腰拼命想要盖上行李箱的男人瞬间僵直了身子。

  嘎吱一声,车子停下了。二楼房间里的男人脸色煞白,他丢开攥在手中的行李箱把手,几乎是癫狂地扑到了桌子前。在哪里,在哪里。他狂乱地拽开所有的抽屉,在每一个抽屉的下方惊慌地摸索,直到摸到那个被胶布贴着的冰冷的金属品。冷汗让手指在胶布上不断打滑,指针滴答转动,他绝望地骂了一声,指甲深深地朝下一抠,在撕开胶布的瞬间就断了,左手顿时血流如注。他把枪扯出来,塞进了衣服后面,全身都在抑制不住地剧烈战栗,鲜血和汗水飞溅在他的毛衣上。他又提起了行李箱。

  “阿妮塔!你在哪里阿妮塔!”他用法语高声叫着妻子的名字,“我们该走了!快点,带上孩子们。莉迪亚!乔!快,该走了!别拖拖拉拉的,别从客厅走,咱们从后门——”

  他拖着箱子踉跄着跑下楼梯,磕磕绊绊的箱子不断撞击他的小腿,他却仿佛浑然不觉。然而他的小女儿突然出现在了楼梯间,昏暗的灯光照在她柔软的栗色长发上。

  “莉迪亚!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爸爸,”她的声音天真稚嫩,透出一丝迷惑,“但是爸爸,我们有客人了。”

  “客人?什么,什么客人——”

  然后他看到了走进门来的访客。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来者长及小腿的黑色大衣还没有脱掉,因此他显得比平时更加修长,高挑的身影伫立在客厅里,仿佛是从地毯、沙发和茶几中突然生长出的一株漆黑的植物。短暂的沉默间,造访者呼出一口气,漫不经心地摘掉了仍裹在脖子上的灰色围巾。一层薄薄的积雪落在他的肩头和他微微鬈曲的黑发上,他伸手将它们轻轻掸去;他的手指细长有力,姿态闲适却又极度优雅。接着,他抬起头来。

  男人熟悉他的脸。那是一张英俊的、南欧人的面庞。轮廓相当瘦削,就连双颊都略带凹陷,下巴清秀却又棱角分明,整个五官都覆盖了一层清晰的俊美。乍看起来,他仅仅是个斯文的年轻男人,只是一道狭长的伤疤从他的左眼眼角处一直延伸到颧骨下方,打破了原先的儒雅。他看到了房屋的主人,唇角便浮现出一丝微笑,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他的视线扫过了行李箱和血迹——顿时,男人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对方唇边的笑容便明显加深了一些。

  “阿妮塔刚刚跟我说,你们正准备出门度假,看样子是我来的不巧了。”他用一种夹杂着歉意的寒暄语调开了口。他也说的法语,吐字清晰标准,但男人知道他原本是西班牙人,看样子对方熟知多国语言这一点的确是真的。“但我今天来造访确实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且我也没想到你们会在新年才选择出城:一般来说,这时候不是有点晚了吗。”

  他盯着他。那双眼睛在光线下泛出了少许的深红,一如阴影汇成的激流漩涡,男人悄悄吞咽了一下。

  “是有点晚,”他回答,“但是,好歹也是假期嘛。倒是您,居然在新年当天来拜访我们呢,难道是突然有了新的工作吗……斯塔菲斯先生?”

 

-

 

  砰!

  一声闷响后,伴着屋里陡然爆发出的响亮的欢呼声,大把大把的碎纸屑倾巢而出,粉色蓝色黄色绿色紫色,不仅五彩斑斓还闪闪发亮,眨眼间就将目标人物淹没,顺顺利利地喷了他一头一脸。

  “哇啊啊!……呜哇,真是的,这是在搞什么啊,饶了我吧,K·K!”

  “这是对迟到者的惩罚,可不是针对你一个人的,谁让你今天是最后一个呢。”不仅身材高挑还踩着将近十公分的高跟鞋,金发碧眼的女狙击手现在看上去几乎和对方差不多高了,她手里还捏着空掉的纸礼花筒。听到自己被点名,在K·K没被遮住的那只蓝眼睛里,得意之色又混入了几分狐疑,“但是你为什么会知道是我啊。”

  史蒂芬·A·斯塔菲斯一只脚还没来得及迈进门来便被吓了一大跳,此时不得不拼命咳嗽着吐掉飘进嘴里的几片彩纸,又手忙脚乱地拍掉身上的,听了这话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因为别人都不敢嘛。”他讨好地夸赞道,视线却转了个弯,掠过了坐在远处的沙发上喝酒吹牛的帕特里克师徒二人,瞥向缩在不远处刚刚只负责摇旗呐喊的几个小辈。他黑色的外套上还落着一层薄雪,轻飘飘的碎纸屑落下来后便全黏在了身上,不仅掸不掉,还干脆花花绿绿地混在了一起,让他看起来像被抹了一层杯子蛋糕上的糖霜一样,和他平时得体妥帖的打扮大相径庭,滑稽的要命。K·K毫不掩饰地嘲笑出声,其他几个人却原本就有点怕他,这会儿想笑又不敢笑,接着突然被对上了视线;生怕这个男人被惹毛了又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来,一群人登时作鸟兽散,平日最怕他的扎普·伦弗洛想都不想就把别人推到了前面:“不要看过来啊啊斯塔菲斯先生!和我们没关系都是大姐头的主意——”

  “喂喂小扎普,出卖伙伴的坏孩子可是要被惩罚的哦。”

  “请务必拿出点骨气吧,扎普先生,”被他推到前面去的莱昂纳多·沃奇则用一如既往无情的口吻落井下石,“明明就是你看到史蒂芬先生还没来后才出这个主意的。”

  史蒂芬拍着碎纸屑,听了这话扬起眉:“是这样吗?是扎普的主意?”

  被他盯住的却是珍·皇,狼人女性想都不想立刻倒戈:“就是扎普的主意。”

  “诶诶诶?!明明你们都有份吧!而且居然就这样把我卖了你这只可恶的——不不不我错了对不起我十分抱歉请不要再这样看着我了斯塔菲斯先生!”

  假期之中的莱布拉只可能比平时还要吵闹数倍,再加上这几天居然出乎意料地平安无事,好像犯罪分子也都回家过节了一样,怕是这几个人已经闲得发慌了才想出这种玩法,二把手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总算踏进门来,长长的衣摆仍卷进一丝屋外的冷风,屋里却暖和得很,他一边走到大厅的书桌前,一边顺势脱掉了外套开始猛烈地抖动,甩出一地的水珠。

  “我说克劳斯,”他忙活着说,“你好歹也管管他们啊。”

  这世上怕是只有克劳斯·V·莱因赫兹一个人听不出他语气里的玩笑成分。莱布拉盖世无双的领袖坐在桌子后面,被他说得游戏都不打了,椅子转了过来。“我试图劝阻过了,”他说,“但是没能成功。十分抱歉,是我无能,给你添麻烦了。”

  “……噗!哈哈哈哈哈——”

  “??”

  “哈哈哈,不不,没事没事。”眼前的黑发男人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克劳斯啊……你哦。”

  他才没指望对方能制止这种行为。克劳斯一贯认真过了头,却又对谁都狠不下心来,导致小鬼们吵架时他的劝架等同于瞎忙活,两边七嘴八舌一下他就觉得谁说的都有道理,结果到头来谁都不听劝,只有他一个人忙得一头汗,在这种事上首领大人是真的一点威信都没有。见对方越发茫然地望着他,脸上那一板一眼的认真劲儿却又尚未消失,史蒂芬觉得自己最好还是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管事的工作还是要管事的来干啊。”他轻巧地说,朝他弯下腰,“帮个忙。”

  那被雪花濡湿的、鸦羽般漆黑的鬈发上还粘着好几片彩纸,克劳斯便伸出手来一片一片地帮他摘掉,动作轻缓仔细,带着泰然自若的熟稔,与他超出常人的强健手臂毫不相称。

  “褪色了。”他说。彩纸被雪水浸透,晕开的颜料沾在他的指尖上。

  “真伤脑筋,”他的副手直起了身,“这到底是谁做的啊,我们圣诞节之前有买纸礼花这样的东西吗?”

  “K·K的孩子做的。”

  “哎?!”

  “说是新年礼物。”

  史蒂芬下意识地看了一眼K·K,后者威胁般地把“新年礼物”在手里继续晃了晃,他当即冒了冷汗。说什么“只是针对迟到的人”,这是报复吧,绝对是报复吧。他冲她用口型说,没让克劳斯看见,金发女人则幸灾乐祸地朝他悄悄比了个中指,明显是还记恨着他上次非要把她逼上战场放弃学校开放日的事。史蒂芬哀怨地扶住了额头。

  “下次还是早点来吧。”克劳斯以为他还在为纸礼花苦恼,便颇为好心地建议道,换来史蒂芬对他的状况外越发无奈的一声叹息。

  “就算准时来了,他们也会找到别的借口的吧。”毕竟那是针对自己的报复,他摆了摆手。“不过你说的对,新年聚会确实不该迟到,下次我会早点到的——噢,谢谢了,吉尔伯特。”

  管家端上来的不是平时的红茶,而是前几天圣诞节狂欢时没喝完的蛋酒,两人一人一杯接过去,剩下的被其他人一哄而抢,刚安静了没几分钟的莱布拉总部的客厅又喧闹了起来,全无半点秘密结社该有的严肃氛围。不过,莱布拉的日常就是这样的,毕竟首领自己都不介意,史蒂芬不由得看了一眼克劳斯,眼瞧着他又要缩回电玩机后面再和山川先生大战一盘,却突然听到吉尔伯特开口。

  “新衬衫真不错,斯塔菲斯少爷。”

  “咦?”这话让离得近的几个人都扭过头来看他,扎普一边把用力雷欧的脑袋往自己胳膊肘下按,一边忙不迭地观察了一番,“是新的吗?看起来和以前的没有区别嘛。喂○毛头,快用你那双眼睛看看是不是新的!”

  雷欧被他勒得压根发不出声只顾拼命反抗,这会儿闷闷地吐出一大串模糊的音节,倒是杰特·奥布莱恩那一贯冷静沉着的声音飘了过来:“是新的。这种事情一般人的正常眼睛都能看出来。”

  “你说什么你这条鱼!你是在嘲笑老子吗!你真的能用眼睛看吗我看你是用鳃看的吧!”

  “用鳃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扎普先生用眼睛都看不出来呢,”雷欧终于从他的钳制中挣脱出来,“快去反省一下吧!”

  “你又在说什么呢啊○毛大人哟,看我不把蛋酒浇在你的——”

  他大概是想说什么更没下限的词,但这次不仅史蒂芬,连克劳斯都一并看了过来,他便赶紧住了嘴,只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继续蹂躏雷欧的头发。眼神震慑住了吵闹二人组,史蒂芬垂下眼来正准备再喝一口蛋酒,却发现克劳斯没去打游戏,一双祖母绿色的眼睛也探究地打量着自己。

  “新的衬衫?”他问。

  “……喂喂,连你都看不出来吗。”

  “不,我只是确认一下。”向来认真的人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怎么突然换了新衣服。”

  “嗯,因为是新年嘛。”史蒂芬还张开手臂让他看得更清楚了些,“之前节礼日的时候买的,不错吧。”

  说是新衣服,乍一看也只是把他平日最常穿的那件深蓝色衬衣换成了黑色,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上面还浮着暗金色的细条纹,透露出不动声色的贵气来。因为是假日,他就没打领带,而是略微敞开了领口;他的黑发仍有些凌乱,伸着胳膊,带了几分煞有介事的意味,又像是迎合节日气氛似的,看上去比往常活泼了些,克劳斯不禁露出微笑。

  “是挺好看——”他话才刚说了半截,眼前的人就被K·K从后面一把拽住了领子,莱布拉的大姐头端着自己的蛋酒杯,里面飘来一股浓郁的白兰地香味。

  “哇!”

  “啊,啊,出现了,传说中的比女人还时髦的男人!这是什么啊这件花里胡哨的衣服,还有那是香水吗?是香水吧!你这个人——”

  “K、K·K……!”

  “哈哈哈……现在就喝醉了没问题吗,K·K。”

  “——居然还是parfum啊,怎么回事啊你,小克劳你要记住哦,爱打扮的男人都是不可信任的,绝对绝对不可信——”

  “那是什么过来人的忠告吗,哈哈哈。”

  “不许给我傻笑,你这个腹黑刀疤脸。”

  克劳斯·莱因赫兹是莱布拉当之无愧最强的首领,却对这种争端永远没辙,这会儿抬起双手半晌也没想出什么劝阻的话,眼瞧着史蒂芬被K·K揪得直缩脑袋,便好不容易挤出了一句:“——不,没事的,如果是史蒂芬的话。”

  他这话一出口,那边两个人都停了动作,一起扭头直勾勾地盯着他,愣是把他盯得有些发毛了,手抬得更高了些,三个人就这样僵了一会儿。

  “怎、怎么?”

  “……切,小克劳你啊。”

  金发的女人就这样停了手,放过了自己一直揪着的人。她的表情有些不爽,夹杂着无奈,她又啧了一声,朝两个男人愤愤地挥了挥端着空杯子的胳膊。你就向着他吧,她瞅着克劳斯,眼神仿佛在这么说。

  接着她就转身走开了,很快加入了以珍为首的喝酒行列。克劳斯这才松了口气,扶了下有些滑落的眼镜,然后他听到一旁的史蒂芬发出细不可闻的一丝轻叹。

  “真是的,K·K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想放过我呢。”但等他看过去时,看到的依旧是寻常的、面带温和笑容的斯塔菲斯少爷,低头没奈何地叹着气,耸着肩。“你真这么想的吗,克劳斯?”然后他问他,“是我的话就值得信任?”

  “嗯。那是当然的。”

  尽管不太明白这个问题为什么需要追问,但红发的首领只是用笃定的口吻这么回答。他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也没有多余的言语,仅仅是神色平常地做出简单的答复,仿佛这只是个和“地球绕着太阳转”一样稀松平常的事实。他说完后,有那么一会儿,史蒂芬并没有立刻看他,而是带着笑容沉默着呷着杯中的蛋酒。

  他略微泛出红色的双瞳注视着玻璃杯,接着又抬头去看吵吵嚷嚷的大厅。克劳斯只能看到他漂亮的侧脸,男人长长的睫毛垂落出若有所思的弧度,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回应,便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下棋游戏上,刚按下开启键,却听到对方用一种奇特的语气发出了感慨。

  “你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啊,克劳斯。”他的声线里透出某种克劳斯听不太明白的东西,而他说的话他也不太明白。“真是……太狡猾了。”

  “?”

  “哈哈,没什么没什么。新年快乐哦,首领。”

  他侧过头,修长的五个指头捏着的玻璃杯凑了过来——他没有什么变化,看似懒散却也可靠,笑意温柔。克劳斯便不再追问下去,也举起了酒杯,和对方的杯子碰了一下。

  “新年快乐,史蒂芬。”

 

-

 

  “皮埃尔?你在和谁说话吗?”哒哒的脚步声从厨房辗转到客厅,女子的出现打破了两人短暂的僵持,她已经穿上了外衣,只是尖尖的鼻子上还沾了一撮面粉,她也拖着一个箱子。“我准备好了皮埃尔,不是说该走了——咦?这不是斯塔菲斯先生吗?”

  深夜造访的黑发男人、史蒂芬·A·斯塔菲斯只是浅浅地微笑着,任凭房屋的女主人欢快地迎了上来,说了句“好久不见”后在他的面颊上吻了吻,而他则捧起她白皙柔软的右手,嘴唇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指尖。

  “新年快乐,阿妮塔。”他柔和地说。他的语调尊重又不失亲切,是令人愉快的,像梅塞塔平原的微风那样拂过耳畔,在北美寒冷的十二月里带来了地中海才有的温暖日光。他的模样很讨女人喜欢,更何况在作为妻子的阿妮塔眼里,对方是个性情温和的好人,虽然算是她丈夫的上级,却一直用和朋友相处的态度来对待他们。

  “新年快乐,”她朝后退了两步,朝他笑了笑,又回头看着丈夫;大概是错觉,她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僵硬。“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吗?”

  “不,没什么要紧的情况,只会工作上的一些小事需要向皮埃尔确认一下而已。”

  “既然这样的话,要不要留下喝杯蛋酒再走?”

  “不麻烦了,我一会儿还有别的事,很快就会走——哦,这不是乔吗?”

  就连孩子们也喜欢他。他蹲了下来,让摇摇晃晃跑过来的小男孩能更容易地抱住他的脖子,亲昵地贴上他的脸颊。“史蒂芬先生!”他们和父母不同,因为男人对他们的纵容而对他直呼其名,而他也毫不介意。

  “果然是乔啊,这么久不见感觉又长高了呢,我都要认不出来了。莉迪亚也在吗?也长成大姑娘了呢,”住家的小女儿也怯生生地凑了上来,他亲切地也摸了摸她的头,手指轻轻捋过小女孩柔顺的发梢,“变得比以前更漂亮了哦,很快就会长成和妈妈一样的美人了吧,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哎呀,斯塔菲斯先生真是的。”

  “抱歉了,今天匆匆忙忙的也没有带新年礼物,过几天我会送巧克力来的。”

  “那怎么好意思!哪有让上司亲自送礼物过来的道理,”女人慌忙摆手谢绝,“斯塔菲斯先生也很忙吧,怎么好意思耽误您的时间呢。”

  “这种空闲我还是有的,而且今天明明是我打搅你们了。”那瘦高的、裹在黑色中的身影重新站了起来,朝她微微欠了下身表示歉意,“我和皮埃尔有事情要说,用不了太久的,十分钟就好。麻烦了。”

  “不会不会,那我们就先出去了。”

  她拉过两个孩子,从客厅里退了出去,再次只留下丈夫和丈夫的上级两个人。史蒂芬看着他。在听到“十分钟就好”这句话后,男人的脸色已经无法掩饰地有些苍白。他略微勾了勾嘴角。

  “上楼说吧,皮埃尔。”

  “在这里说……不行吗。”

  “上楼说吧。”但他只是重复了一遍。大衣的口袋里传来手机的短信提示音,他拿出来瞧了一眼,迅速地按下回复后就又丢了回去。“我今晚可有得忙,”他继续说,“皮埃尔你不也是赶着出门吗?那还是都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比较好。”

  他的尾音不易察觉地往下沉了沉,还想争辩什么的男人顿时闭了嘴。“……好吧。”他屈服了,放下手提箱,转身重新折返回了二楼的房间,造访者跟在他的身后。他的皮鞋踩在楼梯上,在一片寂静之中发出了清晰的咔哒声。那两只脚的声音似乎不太一样,其中一边的响声尤其清脆,不像是鞋底,而像是什么坚硬的金属磕在木头上。皮埃尔背对着对方吞咽了一下。

  他们来到二楼的卧室,打开了灯,皮埃尔回过身来。他似乎做好了面对面对峙的准备,但史蒂芬只是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打量着这个不大的房间。他松散的视线一寸一寸扫过屋内的家具,从衣橱到书柜,再到属于阿妮塔的梳妆台。皮埃尔紧紧地盯着他。

  “只用十分钟是吗,斯塔菲斯先生?”

  “赶着出门吗,皮埃尔。”

  “是啊。”

  “去哪里?”

  “……佛罗里达,”他的语气笃定了些,“您知道的,过冬——”

  但史蒂芬打断了他。他站在梳妆台与窗户之间的一副挂画前,此时伸出了手。格外修长的五指轻轻拨动了一下画框,油画歪斜出奇异的角度,皮埃尔的眼皮猛地痉挛起来。

  他的喊声徘徊在喉间呼之欲出,但在喊出声之前他便听到了一阵响亮的撞击声:在男人与画框之间,一道冰墙如凝固的喷泉般拔地而起,画框内侧喷射出的尖刀被丝毫不落全部挡下,尖锐的寒光只扎进冰中半截便纹丝不动,而这一切不过是瞬息之间——他已经绕过障碍打开了保险箱,从里面取出薄薄的笔记本,除了手臂之外,只有他的刘海在微微拂动。

  “是神经毒素啊。这种程度的话,哪怕只是被碰到皮肤,我现在也已经没命了吧。我还在想作为藏东西的地方,防范设施是不是薄弱了一点,好在没有掉以轻心。”

  “斯塔菲斯先生……!”

  “佛罗里达吗,”他一边翻开笔记本,一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重复道,仿佛刚刚只是被台阶绊了一下,甚至都没有抬头去看一旁惊恐万状的猎物,“真令人吃惊……我以为你会去巴勒莫,或者干脆直接回老家科西嘉岛呢。反正都挺暖和的,不是吗。”

  Checkmate。皮埃尔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滑稽的音节。他贴着墙壁,那只已经伸到后腰握住枪的手在听到对方的话后彻底失去了力道。汗水流到了他的眼皮上,但因为恐惧,他甚至不敢闭上眼睛去擦拭。他只是竭力睁大双眼瞪着对方。

  “我暴露多久了?”他终于低声问。

  “关于你其实是黑手党安插在莱布拉之中的间谍这件事吗?知道倒是知道很久了,”莱布拉的二把手若有所思地将本子慢慢又翻过一页,“但是,倒也不是说没有怀疑过。像黑手党这种极其注重家族联系的组织,居然会信任一个法国来的外人提供的情报吗?大崩落之后的一些家伙也的确是穷途末路了呢。当然了,还是需要确认的……圣诞节的时候,稍稍盘问了一下布鲁克林的那批家伙而已。”

  “布鲁克林的……”皮埃尔呆呆地看着他,“盘问了……一下吗。”

  “嘛。虽然最开始的一个多小时都只是被绑在那里大喊大叫着一些没用的话。这年头,想要撬出点真实信息不费点功夫可不行呢,你说是吧,皮埃尔?”

  皮埃尔倏地拔出了枪。但史蒂芬已经翻完了笔记本,他的脚尖轻轻点了下地面;巨蟒般蜿蜒的坚冰顿时朝他直扑而来,皮埃尔大叫一声,手里的枪被击落,结晶体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样缠住了他的脚踝将他拖倒。他仰面摔下,刚一接触到身下的冰面,冷酷的固体便咔擦咔擦地顺着他的四肢爬了上来,寒意从毛孔侵入,只消瞬息他便已经被镶嵌其中无法动弹,唯有一双眼睛还能惊恐地转动。

  他保持着被拖倒后瘫坐的姿势,看着攻击者走上来,男人微微吐出一口气;在温暖的卧室里,他的呼吸凝结出了清晰的乳白色水雾。平常皮埃尔见到他时,他总是温暖地笑着向他打招呼,或者皱着眉指指点点地站在莱布拉的核心成员之间。但那鲜活的、人类的模样,此刻已无影无踪。俯视着自己的男人面无表情,既没有攻击得手后的喜悦,也没有直面叛徒时的愤怒。他只是垂下眼看着他,视线让皮埃尔甚至有了一丝错觉:身下那由血液汇成的寒冰不是他的武器,而是他的同类。

  “……哈哈哈。”法国人不由得笑出声来,史蒂芬挑了下眉。于是皮埃尔放声大笑。

  “原来如此,”他说,“这就是莱布拉对付叛徒的手段吗。斯塔菲斯……你明明就是抱着杀意登门,却还能对小孩子说出‘带巧克力给你们’这种话呢。真厉害,真厉害。我之前听说你因为被围攻,就在自己家里杀死了所有来参加聚会的朋友……真厉害啊,已经厉害到恶心了。你这样的人,对于莱布拉来说确实是不可少的,要我说,就算是那群意大利佬,比起你来都要略逊一筹。”

  彻骨的寒意甚至逐渐阻隔了呼吸。

  “果然正如传言所说的那样,你是莱布拉……不,是克劳斯·莱因赫兹的刽子手啊。”

  他不确定自己说出这番话的目的。是垂死挣扎,还是只是为了在被对方杀掉之前激怒他?因为男人脸上的冷漠如此完美,看着他的眼神不像是看着人类而只像是看着垃圾。

  但史蒂芬只是小幅度地侧了下头。

  “嗯……虽然我不介意你这么说,”异样的情愫掺在他的声音里,像花瓣落入泉水中那般轻盈地漾开,“但你可别误会了什么。说谎也好,拷问也好,处决也好……我所做的这一切,我们的老好人首领可是从来都不知道的。”

  “!”

  “很吃惊吗。因为莱布拉的首领,克劳斯·V·莱因赫兹……是个照顾起来有点麻烦的家伙。就算是对你们这种人他也有心慈手软的可能。所以,如果让他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万一他出于自己的理由说,‘不要杀你’之类的……我不就得放过你了吗。”

  面具似的冷漠终于被打破,但皮埃尔却猛地感到内心的恐惧加深了。男人略微低下头来,额前鬈曲的刘海挡住了他的双眼,阴影笼罩了他。他的神情便看不真切,唯有唇角扬起的弧度邪狞暴戾,语气却又大相径庭,倘若没听错的话,那竟是一种无可掩饰的温柔:

  “别看我这样,我也只是个副官而已。”

 

-

 

  “克劳斯,”在对方即将朝两个小孩子弯下腰时,史蒂芬抢先一步将手搭在了首领的肩上;即便如此,他的表情倒仍是一本正经的,甚至有几分凝重,“你可千万不要笑哦。”

  莱布拉的首领本质虽然是个相当温柔的绅士,外貌带来的压迫感却很难让第一次见到他的人意识到这一点,听了这话后的核心成员们想起了曾经由上司的笑容带来的惨剧,纷纷不忍直视地转过身去。克劳斯弯腰弯了一半,听了这话茫然了一秒,史蒂芬趁机补上了解释。

  “你也不想在新年倒数的时候把小孩子都吓哭对吧。”

  他的眼神如此饱含劝诫又真挚无害,沉稳可靠的副手形象浑然而出,克劳斯这才回过神来。“哦……。”他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是我疏忽了。”

  就连K·K都忍不住笑了,其他人更是背着身憋笑憋到颤抖,在看到上司二人的表情后终于到了极限,所有人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顿时响彻了整个广场,引得同样来参加新年倒数的人们纷纷侧目。

  “哈哈哈哈哈……老板、老板你也太正经了啊!”

  “能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真不愧史蒂芬先生……”

  “虽然这并不是首领的错……但是对不起噗哈哈……”

  “吓到小孩子的好像是我们吧,但是很抱歉我也忍不住了……!”

  “不要跟着他们一起正经啊鱼类!”

  ……

  “不用在意他们。”二把手淡定地无视这一切,微笑着丢给迷茫脸的首领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他率先蹲下身来。K·K的大儿子大概十多岁,小儿子看上去刚上小学没多久,形容眉眼,都像极了当年刚加入没多久的狙击手本尊。

  在某一刻,两个男孩的面庞与几小时前看到的莉迪亚与乔的脸相互重合。他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微微动了一下,但又仅此而已。孩子的表情有些拘谨,不过这时候的史蒂芬看上去是亲切的,所以他们并不害怕。克劳斯正在和K·K的丈夫握手,K·K在介绍他。“这是我们老板,”她用一直对外的称呼把他介绍给身边的伴侣,又指了指蹲着的史蒂芬,“他是老板的助手。”

  助手这个词听起来真没气势,史蒂芬有点走神地想,脸上则仍是笑眯眯的,他看着孩子们。“初次见面,K·K家的小伙子们。”他没有去摸他们的头,而是像对待大人那样伸出手来示意他们握手,然后转而一指旁边的克劳斯,“这个叔叔虽然看起来可怕,但并不是坏人哦,不要害怕他。”

  两个孩子齐刷刷地仰起头来看着高大的红发男人,克劳斯也低头看着他们,史蒂芬说不准到底哪一边更惶恐一点。克劳斯一直都是这么笨拙。他隔空看向K·K,意思是你倒是快解围啊,后者回看他,表情仿佛在说,你什么时候这么爱瞎操心了,但她还是接手了过去。

  “斯塔菲斯说得对,莱因赫兹先生是个超级温柔的好人哦。反倒是斯塔菲斯自己比较恶劣——”

  “喂喂,这个时候就放过我吧,别让小孩子也对我产生坏印象啊。”

  “这位是扎普·伦弗洛。”

  “干脆直接无视我了吗!”

  站起身来的男人扮出了懊恼的神色,但和往常一样,也只有克劳斯一个人认真地表达了安慰之情。史蒂芬没奈何地摇摇手,然后两个人站在一起,一并看着和男孩子们闹成一团的莱布拉。孩子是他们需要守护的珍宝。他们一手创立的组织日日夜夜浸在腥风血雨里,唯有这种时候才能感受到一丝安宁。

  “这一年真是辛苦了,克劳斯。”

  “哪里。你也一样,史蒂芬。”克劳斯斟酌了一下,“倒不如说你比我还要辛苦。”

  史蒂芬闻言侧过头。他看着他笑了。“是这样吗?”

  “因为我经常无法顾及一些管理上细枝末节的工作。这一点上,莱布拉还是要靠你才行。”

  “哈哈哈,快到新年了所以也要说些安抚部下的话吗。”

  “唔?!不、不是,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哇你别又当真了啊!抱歉抱歉,我当然是开玩笑的。”

  他只是在谈论莱布拉的管理工作。对于其他的任何事,他和过去一样,依旧是一概不知——倘若他知道了一切,他们是否还有并肩站在一起的机会呢?这个想法羽毛一般划过他的脑海,史蒂芬轻轻呼出一口气。不,他不需要知道。他环顾四周;原本的时代广场只是多了许多来自异界的身影,除此之外,这里依然和三年前一样,熙熙攘攘人头攒动。那么多人在大雪纷飞的午夜挤在这里等待新的一年来临。大屏幕上的时间跳动着,但对他而言,已经有什么重要的事比新年更早地到来了。

  “克劳斯。”

  “嗯?”

  “生日快乐哦。”

  “喔。”他们已经过了要郑重说这种话的年纪,“谢谢。”

  “是不是就我因为来晚了所以还没说这句话啊……”

  “嗯……。因为下午的时候已经被闹着分过蛋糕了。抱歉。”

  “哈哈哈,该道歉的是我啦。”黑发的男人仍旧爽朗地笑着,“是我来晚了。明明是很重要的日子。”

  “很重要吗。”

  “很重要哦。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很重要的。”

  不管是对人类的世界,还是对我。

 

-

 

  “啊啊啊啊啊——!!”

  被切断的左手掉在地上。原本与手臂相接的地方,出现了完美的、平滑的断面,奇怪的是却没有一滴血流下来。男人因为巨大的痛楚而发出惨叫,但比起断肢来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就像玻璃艺术品一样,他的左手撞上地面,然后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你……”他模糊的视线中摇曳着男人居高临下的身影,“斯塔菲斯……你这个……!”

  “这样子的话,就连缝合也做不到了呢。”

  史蒂芬已经脱下了外套。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他也依然齐整地穿着那件深灰的西装。断手的切面被冻结,血肉横飞的可能性被全数压制,他的西装和墨水蓝色的衬衫便仍和来时一样整洁如新,不仅没有溅上脏污,甚至不留一丝褶皱。他是为了不弄脏衣服才选择这种方式进行审讯的吗?这是何等稳妥的残忍。皮埃尔艰难地转动脖子,看到了地板上自己左手的碎屑。

  “你果然是……冷血动物……”

  “虽然很痛,但凭你的本事,痛到死掉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是了。冰的低温抑制住了出血,所以想要磨蹭到失血过多而死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到的哦。”黑发男人就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他只是叹息一声,“不过我今晚是真的很忙的,时间没有上次多,连回家换身衣服都做不到啊……所以麻烦你快点开口吧。”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想要知道的资料都在你手里的笔记本里。”

  “想糊弄人也该有个限度。这些只是你即将交出去的莱布拉的资料而已。”他扬了扬笔记本,“不过还真是详细,要是被别人知道这些东西,那就这是危险了。真是的,新年前夜都不让人放松一下。莱布拉的成员今晚要去广场上参加新年倒数——这个情报,你也已经放出去了吧。”

  “唔……!”

  “伤脑筋。新年就该有点新年的样子不是吗?在等待新年的同时还要被一群杀手围在中间……这还算什么新年呢。更何况,”他的眼神冷了下去,“在那样人流密集的地方里动手,你们是想牵连到多少无辜的人啊。”

  “哈……还真敢说啊,斯塔菲斯。明明只是个嗜血的刽子手而已。”

  史蒂芬耸了下肩。“我对你怎么看待我不感兴趣,”他轻飘飘地说,“我只想知道我要的东西。想要获得这个笔记本的人、还有把我的情报透露给你的人都是谁,麻烦你告诉我吧。”

  “我以为你这样的聪明人呢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呢。”

  “我可没说我没有答案。一开始我不就说了吗,我来的目的就是和你确认一下工作上的事。”

  “……你可真让人想吐。”

  “彼此彼此吧,叛徒。”

  皮埃尔有些哑然了似的,一时间只是怨毒地瞪着对方。他粉碎的左手开始在暖气中融化了,被稀释成粉红色的血水慢慢在地板上晕染开,史蒂芬几乎是嫌弃地让开了一步。

  “我说的话,”然后皮埃尔退让了,“你就会放过阿妮塔和孩子们吗。”

  低头用鞋跟蹭着地板的男人抬起眼。

  “他们是无辜的,斯塔菲斯,”法国人挣扎了起来,尽管他依然动弹不得,“这事他们不知情。阿妮塔,莉迪亚,乔……他们只是想跟我来到HL过上更好的日子而已。而且他们喜欢你,斯塔菲斯,他们喜欢你。他们觉得你是个好人。拜托你了,别让他们失望。放过他们。”

  沉默。他的话音落下后,对方有那么一会儿没有开口。他沉默的时间比之前都要久,久到皮埃尔甚至以为他心软了。然而慢慢地,他在男人倒映着鲜血似的双瞳里看到了嘲弄。嘲弄凝结起来的样子,就像三年前的浓雾包围了纽约。

  “皮埃尔,”他说,“你果然也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

  “……斯塔菲斯!!”

  “你和我过去见过的家伙们没有区别。背叛莱布拉的后果是什么,每一个成员都知道;即便如此,你们也不惜以身犯险——把无辜者牵连进来的是我吗?做出了不可原谅的事,在付出代价时却指责起制裁者来了,你们也不过就是死到临头开始推卸责任的懦夫。你的家人在你选择出卖莱布拉时就已经不再无辜了,皮埃尔,他们也不再是我的朋友……而只是能够被别人继续利用、继而有可能摧毁莱布拉的潜在的威胁而已。”

  猎物胸中的什么东西破灭了。男人那双眯起的眼睛里闪烁出蔑视和决然的杀意。

  “让所有针对莱布拉的威胁消失,是我的工作。”

  他的手机响了。史蒂芬伸手接起,然后轻轻呼了口气,开口的时候仍看着地上的皮埃尔。

  “动手吧,弗洛斯特。”他说。

  女人和孩子凄厉的尖叫短暂地响彻长街,继而迅速地被漫天的大雪淹没。

 

-

 

  死者临终前的惨叫和广场上的嬉闹声重叠交织在了一起,他被这声音唤醒,意识到是前来庆祝新年的孩子们欢声大笑着从他们身边跑过。莱布拉的狂欢已经到了一个新高度:K·K正让扎普帮忙让她的小儿子坐在克劳斯的肩上,男孩和男人都是一阵同样的手忙脚乱,其他人兴致勃勃地把他们围在中间。

  克劳斯对孩子一直是温柔的;对于孩子,他一贯比他更轻易地出手相助。三年前他们穿过崩落中的城市,头顶飘浮着世界上最繁华的废墟,他的怀中抱着捡到的婴儿,即便坍塌灭顶,也只能落在他的肩头。他的双手既可以将人类的肉体肢解,也可以在沾满鲜血的同时怀抱稚嫩无知的孩童,他抱着幼子的样子,一如多年前他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抱着盆栽。不论是花房中的少年还是血海中的男人,世界的黑夜都与他无关。那一刻坐在驾驶座上的史蒂芬对他产生了某种奇特的欲望,那是一种分布在两个极端的欲望,就像顽皮的小鬼既想保护小鸟,又冲动地想把它们捏死。他垂在窗外的手敲着车门,克劳斯便朝他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他撕裂的袖口浸透了暗红的血。史蒂芬的微笑里融入了温柔的阴霾:在对方倾尽全力保护孩子时,自己也可以轻易地选择将他们杀死。但克劳斯是看不见那阴霾的:他太信任他了。他从来都看不见。

  如果克劳斯知道了你的本性,他又会说什么呢。那些死到临头的人总会这样质问他,而他从不会给这些人第二次开口的机会。因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想。我知道我所欺瞒的,我所倚仗的,我所畏惧的,以及我所珍惜的。

  就像为了证明什么,他也朝K·K的大儿子弯下腰来。“怎么样?你也要试试吗?”英俊的二把手笑得和蔼可亲,就连机枪母亲本人也没法拒绝。于是他也把又拘谨又期待的大一点的男孩抱了起来,让他和弟弟一样得以越过人群清晰地看到电子屏幕上转动的指针。离新年已经不到十分钟了。广场上越来越嘈杂,积攒着今年最后一次盛大的欢呼。

  在别人眼里,这肯定是相当温馨的一幕。明明自己默许了,K·K却表情恶劣地朝史蒂芬撇撇嘴:“你这样可真恶心。”

  “诶诶,别这么说嘛。”

  “笑得一脸亲切,让人超毛骨悚然的。”
  “我听到了哦,扎普。”

  “咿!”

  “但是,感觉就像是一家人一样,”雷欧开口救场,少年看着一人抱一个孩子的上司,最终只是这样感慨,“是因为已经认识了很久的缘故了吧。”

  史蒂芬不由得看了一眼克劳斯,发现对方也因为这话看了过来。“是认识很久了,”克劳斯说,“我和史蒂芬认识的时候,应该比你们现在还要小很多吧。”

  “大概只有十多岁吧?就和这两个孩子差不多大。”

  “咦!原来这么久了吗?那岂不是已经有十几年了!”

  “嗯……快二十年了吧。”

  “?!”几个人一脸震惊地转向吉尔伯特,老管家微笑着表示了肯定。“认识斯塔菲斯少爷的时候,克劳斯少爷大概也只有这么高吧。”他比划了一下个头,比K·K的小儿子高不了多少。所有人再次震惊了。

  “老、老板吗?”

  “这个身高的克劳斯先生……?!”

  “啊,刚认识的时候还是我比较高嘛,”史蒂芬转头朝克劳斯咧嘴笑了,“是吧?”

  “嗯。是这样的。”眼下身高超了两米的男人点了点头,“以前一直都是史蒂芬比较高。”

  “诶诶诶诶——?!骗人?!”

  “难以置信……”

  “哈哈哈,后来就越长越高大了,最开始明明就比我还小只的小鬼。总觉得好怀念啊。”

  这是可以这样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事实吗?!几个小辈全部陷入了石化。而对于史蒂芬来说,年幼的小少爷坐在自己身边、两人一起流连于午后阳光下的庭院的时光仍历历在目,然而昨日之景一晃而过,他再见到他时,克劳斯已经是现在这副饱含压迫感的威武模样,就连史蒂芬最开始都被吓了一跳。

  不过,当他在莱布拉总部的窗台上摆上盆栽、爱惜地擦拭它们绿油油的叶子时,他便知道他其实从未改变。“你还是老样子。”他对克劳斯说。

  “是怎样吗?”克劳斯的手指搭在那饱满的叶片上。

  “是这样的。”

 

-

 

  “……原来如此。”在皮埃尔的声音里,生命力正在丝丝缕缕地消散。“你不是一个人来的。”

  “很吃惊吗。”

  “哈。有点吧。史蒂芬·斯塔菲斯……平时那个一脸忠心耿耿的样子跟在克劳斯后面的人,居然背地里养了私人杀手。要是被首领……不,哪怕只是被其他人知道了,莱布拉还能像今天这样傻乎乎地团结一心吗。”

  他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墙上。他的另一只手臂也断了,冰封的断面下透出洁净的殷红,史蒂芬微微笑了笑。

  “你要是一开始就管住自己的嘴,也就不至于落得现在的下场了。”

  闻言,皮埃尔咧开了嘴。“你在害怕吗,斯塔菲斯?”他嘶哑地轻声问,“害怕别人把你的这些情报透露出去。你也有害怕的事情啊。”

  “……”

  “告诉你的话,你也会像这样让他们永远闭嘴吗?你怕什么呢?怕莱布拉的人知道后怀疑你有异心?还是只是怕莱因赫兹把你踢出去?”

  西班牙男人摇了摇头。“已经十分钟了。”他说着,站起身来。

  “皮埃尔你啊,该开口的时候反而一个字都不说了。为什么永远都学不乖呢?像你这样的人,从来都只会自作聪明。”

  “我自作聪明?”

  “意思就是你是个蠢货。但克劳斯可不是。他只是个理想主义者……或者说只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罢了。”他瞥见了皮埃尔脸上流露出的讥讽,表情便阴沉了些。“好在他既是个好人,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强者,所以在现在这个世界才能安然无恙。但就算如此,这也不是个会让好人一直称心如意的世界。要我说的话,你不就是这样的存在吗?所以你们才需要被彻底铲除。”

  “你是为了首领崇高的理想才做这种脏活?不觉得这种自我辩解太伪善了吗?”

  “伪善?我不否认这一点,但那又如何。就算有一天他看清了我的这一面……也和我要除掉你们没有关系。”

  他准备离开了。厚重的脚步声从房门外纷沓而来。

  “在他看清这样的我、并把我丢弃的那一天到来之前……我都会一直把这个工作做下去,不会让你们这样的人妨碍他的。

  “新年快乐哦……永别了。”

  他打开了门。走进门来的是金发的年轻人,在他的身后,高大的、看不见面孔的生物宛如长在深海中的水草。他们带来的仅仅是死亡的气息,甚至连杀意都没有了;杀戮不再是欲望或手段,而只是既定的事实。青年稍稍欠身,史蒂芬扯了扯领带朝他点点头。

  “这里也辛苦你们了,弗洛斯特。”

  所以,这些人就是行刑者;皮埃尔在生命最后的时刻看着他们。他们是听从着男人的命令,从一开始就在家门口等着阿妮塔和孩子们的吗?这个男人想必是在来时的路上就已经下达了屠杀他们全家的指令,即便如此,他也依旧可以毫无愧疚地让女人和孩子们亲吻他的面颊。

  “……你甚至不愿意脏了自己的手吗。你身边的那些伙伴,怕是死都想不到你居然会是这么残忍的人吧……还是说,其实你原本就是受人指使的?”

  濒死时的憎恨与恐惧融合成了冰冷的反胃感。见对方停下了脚步,他不顾一切地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就是这样吧?什么为了守护人类,保卫世界的平衡……在HL哪还会有这么天真的人?谁会把这种东西真正当做理想。克劳斯·莱因赫兹也不过和你一样吧?平时道貌岸然地说着那种正义言论,其实背地里手上早就沾满鲜血……说到底,你们都不过是一些只会动动嘴皮子说些漂亮话的伪君子罢了!”

  用克劳斯的话来说,这样的言语,只是源于人类的脆弱;因为脆弱,人类会说出有失尊严的话,做出有失尊严的事。克劳斯的话听在别人耳中,说不定是格外傲慢的,但他自己意识不到。因为他只会去原谅。那是宽宏的善意、包容的原谅;他的灵魂是好的,是类神的,带有净化的能量。这并不是常人能有的能量,譬如史蒂芬自己,他就没有这种能量。在他身上并不存在这种神性,因此,克劳斯或许不会因为这种话生气,但他会。

  他转身踏出一步。于是皮埃尔的声音化作了长长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即便是看惯了杀戮的弗洛斯特也为这声音感到心惊。冰面光滑地从男人的鞋底渗出,覆盖了整个房间,温度骤然下降,狭小的空间里开着暖气,现在却和窗外一模一样了。他的眼底倒映着冰面凛冽的、晶莹的寒光。他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从被冻结的房间,到因为寒冷所以一瞬间就在墙壁上凝固成喷射状的、巨量的血液,以及法国人那有点发福的肚子里绽出的花朵:他如同躺在冰封的湖面上,肚子被从身下升起的冰锥剖开了,冰块穿过了他的皮肤、脊柱、五脏六腑,将他穿透。他鼓胀着,直到皮肉整个炸开,初生的冰刃凝结成绚丽的锋芒,上面残留着的血珠,好似朝霞未至时花瓣上的晨露。他的内脏在肉体的爆炸中飞得到处都是,脂肪与碎块混合成浓稠的秽物,肝脏和肠子挂在他们头顶的吊灯上。满屋子都是热辣辣的血腥味,又迅速被寒气冻结,留下了一股凝固的、屠杀后的气味。地狱的气味。

  这一切只在数秒之内完成。现在,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陷入了沉寂,直到史蒂芬轻轻抖了一下身上的衬衫。

  “啊,啊。”他用平板的声调打破沉默,歪了下头,“好像有点做过头了。”

  衬衫那质地高级的深蓝色面料上也被大团的血污浸透。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塌糊涂的领带,颇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抬手用指腹轻轻擦掉溅在脸上的血。

  “算了。本来就没想着要干净利落地走人。”

  他朝弗罗斯特耸了耸肩,后者只是微微低下头,于是史蒂芬翘起唇角。他率先走出房间,下了楼。来时还笑脸相迎的母子三人,此刻已经成了地板上丧失温度的皮囊。他低头看着他们,然后转向部下:“东西找到了吗。”

  “找到了。确实是在他们身上,用的是皮下植入的技术。”青年回答,递上三个微型记录仪似的东西,很小,是黑色的,只能在HL找到的做工。男人接过来,对着光线看了看。

  “这里面的信息,能把半个莱布拉都重创一次。”他笑了笑,“来源呢?”

  “已经去查了。”

  “好。查出来后就动手。”他将东西丢在地上,一脚踩得粉碎。

  “真没办法。要是他没做这种傻事,他的孩子兴许就还会活着了。”

  他的语调里并没有一丝与话语相匹配的惋惜,想到叛徒在临死前苟延残喘的驳斥,冷漠的眼神里又流露出无限轻蔑来。他不再看房间里的一切,一边出了门,一边扯掉领带,顺势卷起衬衫的袖子。他从头到脚都沾着暗红的污渍,看起来已经不似人类,而是浴血的修罗。不换衣服是不可能的,他叹了口气。

  “这样可不行啊……麻烦你了,送我回家一趟吧。”

  “要换衣服吗。”

  “连澡都得洗了。”

  “还能准时赶上新年聚会吗?”

  “……肯定要迟到啦。”风雪中的汽车发动了,史蒂芬苦笑着挠了挠脸颊,“希望K·K别对迟到的人太严厉才好。”

 

-

 

   “——五!四!三!二!一!——”

  巨大的指针转向零点时,铺天盖地的欢呼声淹没了广场上的一切。烟火准时在头顶绽放了,隔着浓雾和大雪流泻下漫天的火树银花,与霓虹灯旖旎的光彩一起填满了人群中仅剩的缝隙。通过年复一年毫无变化的庆典,人们回想起崩落前的那个超凡的都市;美国纽约,没有浓雾,没有深渊,凝聚了这个世界一切的繁华。庆典触发了他们过去的记忆,他们的视网膜被炫目的光芒侵占,穿透他们鼓膜的也只有盛大的喧嚣,很快他们就什么也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脑海中也什么都不剩下了。人群陷入了幸福的恍惚之中。

  “真是有够和平的。”扎普代替正在和孩子说话的K·K做出评价,顺势点燃了咬在齿间的雪茄。莱布拉在这种时候总会不合时宜地冷眼旁观,虽然这并不能怪他们。但当银发青年颇有点愤愤地吸了口烟时,一直看着人群的克劳斯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于是扎普立刻举手投降了。

  “即使是在最黑暗的时刻,也要满怀希望。”史蒂芬则平静地将话头接过去,他对上克劳斯的视线,后者因为被抢了台词,莫名显得有点难为情,史蒂芬就笑了。

  “老板的这些话可以出一本书。”

  “少说两句吧,扎普。”

  “是,是,我知道了啦。”他服从命令,叼着雪茄又去找杰特的茬去了,克劳斯则依旧望着兴高采烈的人群。在攒动的光影里,他的背影缄默而威严,他仍微微弓着身子,似乎对自己在人类世界的立足还存有疑虑,然而他的双臂,他的拳头,他的步伐,又都是坚定的、无可动摇的。他高高地矗立在那里,矗立在人群中央,安静地凝视着欢腾的海。

  史蒂芬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他胳膊。

  “很幼稚吗。”克劳斯问。

  “怎么会。一点也不。”史蒂芬回答,“心怀希望是好事。虽然不会很容易。”

  “抱歉啊。一直以来,为此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克劳斯……跟我还需要这么见外吗?我会伤心的。”

  “!抱、抱歉……”

  这个人依旧对玩笑那么较真,黑发的男人笑着摇摇头。

  “我说过我会一直帮你的,”他说,“从一开始我就这么说过。你做首领,我当你的副官。你一直怀有的理想,你一直渴望达成的目标,我帮你一起实现。这是我们老早以前就约定好的事。”他扩大了笑容,凑过身来,趁别人都看不见的时候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就像少年时代他经常做的那样。“就像守护人类是你的选择一样,这也是我的选择,克劳斯。你才没必要向我道歉。”

  也像小时候那样,红发的男人睁着眼睛望着他。他有点呆呆的,镜片后仍是纯澈的一双绿眸。他们离得真近,史蒂芬想。如果自己不是特意喷了香水,他怕是能闻到他身上残余的血腥味——那这双干净的眼睛里又会出现怎样的色彩呢?只是想想都觉得不像话。好在克劳斯从不会怀疑他。他的信任是如此的纯粹,哪怕有一丝一毫背叛的念头,自己恐怕都要下地狱。

  “我会帮你的。”他柔声重复道,声音里不自觉地流露出蛊惑的色彩来;他躲在那蛊惑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但克劳斯只是朝他小幅度地欠了下身。

  “谢谢你,史蒂芬。”他的语气是郑重的,一字一句,全砸在他心口。

  这并不是一条平坦的路。克劳斯从来不是个蠢货,他是知道的,然而他从不退缩,也永不畏惧。他们作为牙狩留在欧洲时,在某次战斗的间隙一起度过了一个弥漫着血腥气息的12月31日,疲惫不堪地枕着夜色沉沉睡去,直到日出照在脸上。史蒂芬顶着一头乱发和深深的黑眼圈艰难转醒,迷迷糊糊地看到两人之间的地面上放着酒杯和吃剩下的、简陋的生日蛋糕,而刚度过生日的人已经穿戴整齐,他背对着他,面向太阳升起的那一方。那依旧是史蒂芬熟悉的、沉寂却顽强的姿态。

  他清醒过来。“你在看什么。”他打着哈欠问,一边揉着脸,一边伸手捏起一块地上的蛋糕塞进嘴里。稀薄的奶油混着战地尘土,和在家里吃到的东西大相径庭。克劳斯回过头。

  “看日出,”他说,“史蒂芬,太阳升起来了。”

  小时候他们曾经溜出贵族的宅邸跑到海边看日出,那时他也是这么对他说的,他说你看,太阳升起来了。长大后,他说睁开眼睛看看,史蒂芬,希望还在。辉煌的日出溢出天空尽头的山巅,宛如粼粼波涛朝他们涌来,世界的色彩宽广而炫目。新的一年到了。他仍未对这个世界丧失信心。

  史蒂芬没由来地就感到畏惧。克劳斯的光芒过于耀眼,仿佛容不下一丝阴影的存在;又过于纯净,似乎由不得一丝黑暗的玷污。他既畏惧,又感到忧虑,但更多的却是无法遏制的痴迷;他坐在他身后,坐在残余的夜色里,着迷地望着那面向黎明的身姿,心动得难以自持。这世上势必不会有比这个身影更夺目的存在,他害怕他的熄灭,也害怕自己伸出手来时他却就此远离。

  所以他只是一直笑着说,我会帮你的。他们一起离开显赫的家族并肩作战,他脚下流淌出的杀意冻结吸血宿敌的生命,克劳斯召唤巨大的十字架将其摧毁。后来他们来到北美,度过了大崩落后建立起守护秩序与平衡的莱布拉,那年的他们在日后的莱布拉总部面对面坐着,史蒂芬望着他,窗外依旧投来璀璨的日光,克劳斯的影子就落在他的身上。

  “首领还是得你来,克劳斯,”他笑着开口,“不过,当然了,我会尽全力帮你的。”哪怕是堵上性命也没关系。

  他基本是个精于算计的现实主义者,凡事都反复权衡利弊,仔细考量斟酌,一旦有风险便用尽一切手段将其抹杀,即便是身为牙狩和莱布拉也正义感淡薄,为了剔除威胁甚至不介意大开杀戒。但唯独在面对克劳斯时他总是败下阵来。他的手为了他而沾满鲜血,他将血洗去后重新回到他身边,他说你相信我吗?你会一直相信我吗?对方便总是认真地看着他说,我相信你,我一直相信你。于是他便再转身步入黑暗,为了他的意志轻而易举地付出全部。

  你想要完成的一切我都帮你去做,妨碍你的一切我都会帮你铲除。而假如你有一天终于识破了我、厌弃了我,那我也会二话不说就转身离开。

  因为我完全没办法拒绝你啊。

  史蒂芬仍看着克劳斯。在他的脑海中隐约划过了皮埃尔的脸,还有阿妮塔、莉迪亚和乔的脸,但奇怪的是,明明只是晚上才见到过,他却已经想不起来他们的模样了;他们就像浸在水中的纸一样,被泡烂了,碎了,沉下去了,他再也不会去看他们一眼。他们已经被他彻底地丢弃在了黑暗之中。他们所永久停留的世界,和克劳斯现在看着的世界,是不一样的。叛徒之死只在此时带来了这样一个清晰的意向。那是个黑色的、肮脏的世界,可能没有希望,也没有理想,有的只是杀戮,是现实的世界。那是克劳斯无需踏足的世界。

  “克劳斯。”在烟花、谈话和笑声汇聚的嘈杂之中,他的声音轻不可闻,甚至嘴唇都几乎不动。“你啊,你呆在这个世界就好。”

  他错开半步站在他身后,然后悄悄伸出手来,掌心遮住了对方一半的背影,他便忍不住露出微笑。他想,唯有你,我是绝不会背叛的。然后他也仰起头来,看着夜空中那肆无忌惮绽开的烟火,明亮的金红色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而在人类的喜悦之上,大雪沉默又温柔,纷纷扬扬地一直这样落下来。落下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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